柳宗元：河东柳，风骨长

柳宗元，字子厚，因出生于“河东三著姓”的河东柳氏，世称“柳河东”，又因后半生贬谪湖广，终于柳州刺史任上，被称为“柳柳州”。是唐代著名文学家、哲学家，唐宋八大家之一。世人常用“柳州风骨，长吉清才”来称赞一个人才能和品行很高，其中的“柳州风骨”，指的就是柳宗元。

柳州风骨，用柳宗元自己的话来解释，可以归纳为：“宁辱不贵，自适其宜。中心已定，胡妄而祈？坚汝之心，密汝所持。”而这，也恰到好处地定义了河东柳氏传承千年、绵长而深邃的风骨。

一、柳门渊源

柳氏先祖，上可溯至春秋鲁国大夫展获，即那位以“坐怀不乱”称于后世的柳下惠。河东柳氏兴起于南北朝，柳氏先祖自立一套家规，严格约束族人，注重道德培养，教育后人以从文为官为荣，家族兴旺繁盛，在关中地区颇具影响力。自南北朝以来，柳氏世称“謇谔”（正直敢言），名人辈出，皆以定力、才情和道德著称于世。

柳宗元的曾伯祖父柳奭，时人称其有“正人风彩，忠规献纳，抑有人焉”，曾被唐高宗拜为丞相，是高宗王皇后的舅父。武则天取代王皇后之后，柳奭受到贬斥，后在象州被处死，家产抄没，近支亲属发配岭南为奴婢，河东柳氏因此受到极大的冲击。

柳氏传至柳宗元的父亲柳镇，河东柳氏家族已逐渐式微，然而，柳氏世代相承的严谨家规却始终屹立不倒。柳镇仕途坎坷，早年为避“安史之乱”率家族隐居于太行山，至50岁方有机会正式出仕。他学识广博，深明经术，犹精于儒家经典，“得《诗》之群，《书》之政，《易》之直、方、大，《春秋》之惩劝，以植于内而交于外，垂声当时。”然而，为官仅两年，柳镇便因秉公办案得罪宰相窦参而被贬官夔州。柳宗元送父出长安，临别依依，这位刚直的父亲只给儿子留下了四个字：“吾目无涕”。意在告诉儿子，自己虽然受了冤屈，但绝不会因此而哭泣。

两年后，朝廷为柳镇平反，平反诏书上高度评价了柳镇“守正为心，疾恶不惧”。柳宗元21岁举进士，科考过后，皇帝询问舞弊情况，当得知新科进士柳宗元是柳镇的儿子的时候，皇帝感叹道：“是那个反抗窦参的人么？我知道他肯定不会为儿子专营求举的。”

二、少年有为

“世德廉孝”的“先君之道”对柳宗元产生了深远的影响。少年得志、金榜题名的他，以文会友，结识了包括韩愈、刘禹锡等在内的许多青年才俊。在相同的志趣影响下，他们时常一起讨论文学，唱和诗赋，相互欣赏，成为莫逆之交。韩愈在长诗《赴江陵途中寄赠三学士》中写道：“同官尽才俊，偏善刘与柳。”

安史之乱后，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唐帝国日薄西山。面对日益严重的藩镇割据、宦官弄权，怀抱经世之志的柳宗元等人看在眼里、忧在心头。为了改变政治颓局，韩愈首先举起了针对文风、文体和文学语言“复古”的大旗，并得到了柳宗元等人的热烈响应。韩愈和柳宗元作为领袖，提倡学古文，习古道，并以此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和儒家思想，后来逐渐形成了群众性的斗争浪潮，压倒了骈文，形成了影响深远的“古文运动”，他们也因此被后世合称为“韩柳”，名居“唐宋八大家”第一、二位。

在韩愈因抨击时政得罪皇帝而被谪贬离京后，柳宗元和他志同道合的朋友们继续为了改变政局而努力着。他参加了以打击宦官势力、革除政治积弊为主要目的的永贞革新，成为“二王八司马”中的核心成员之一。在唐顺宗的支持下，他们“惩贪鄙、用贤能、免苛征、恤百姓”，反对藩镇割据和宦官专权，着手重建中央集权。然而，由于反对势力太过强大，改革在仅仅持续了100多天后，便以太监俱文珍等人幽禁唐顺宗、扶立太子李纯而惨淡收场。

此后，柳宗元被贬官至湖南永州。母亲卢氏为了解除儿子失意遭贬的忧闷之感，以柳镇年轻时深山修业的故事激励柳宗元，并训导他：“河东是我们柳氏的祖籍，舜帝曾在此躬耕，最后因为贤德明道，被尧帝选为贤人。假如你有才能却得不到舒展，我们还可以回到河东故地，安家立室，从头再来。”卢氏为了身体力行地支持儿子重新振作，不顾自己垂暮之年，坚持陪伴柳宗元跋山涉水，一同来到永州蛮荒之地。这位出身世家、养于深闺的杰出母亲，直到在永州病逝，从不曾流露过对儿子的丝毫怨言。

三、永州十年

初到永州，柳宗元没有固定的住所，只能寄身寺庙，因为谪贬，亲朋断绝了与他的来往，他从一个被人仰慕、追捧的“高士”，变成了一个行如有绳索捆绑、处如戴脚镣，三餐不得温饱的“囚徒”。但是，河东柳氏的血脉支撑他，走过了那一段最艰难的日子。永州地处蛮荒，但景色幽美，溪水潺潺，逐渐平抚了他内心的“恒惴栗”之感。登西山，“心凝形释，与万化合冥”，不仅开阔了他的胸襟，更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慰藉和启发。

此后10年，柳宗元与永州结下了不解之缘。处江湖之远，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“读白家书，上下驰骋”，他一生绝大多数著名作品如《封建论》《非〈国语〉》《天对》《六逆论》等，几乎都成于永州；闲暇之余，他一袭青衫，遍游潇湘，写下了著名的《永州八记》。“千山鸟飞尽，万径人踪灭，孤舟蓑笠翁，独钓寒江雪。”在那个没有照片胶卷的年代里，柳宗元青衫孑立、超然物外的背影，被定格在永州的江天雪景之中。

无外后人说，正是那“悠悠乎与颢气俱，而莫得其涯；洋洋乎与造物者游，而不知其所穷”的永州山水，涵养了柳宗元一身的风骨。羁旅10年，虽无事权，他仍不改玉碎瓦全之志。在这里，他“立仁义，裨教化，勤勤勉励，唯以忠正信义为志”。一篇“永州之野产异蛇，黑质而白章”， 一声疾呼“苛政猛于虎”，把他和永州百姓永远连在了一起。他自称为“愚”，永州百姓便记他“八愚千古”，他逝于谪贬之所，身无长物，以至于拖累朋友才能归葬河东，永州百姓便为他立下柳子庙，年年岁岁，祭祀供奉。

时至今日，当我们沿着愚溪清流漫步，透过柳子庙的晨钟暮鼓，仿佛还能听到隐约书声。那是晚唐时，河东柳氏子孙柳玭编纂的河东柳氏《诫子书》：

“余家本以学识礼法称于士林，比见诸家吉凶礼制有疑者取正焉。丧乱以来，门祚衰落，基构之重，属于后生。夫行道之人，德行文学为根株，正直刚毅为柯叶。有根无叶，或可俟时；有叶无根，膏雨所不能活也。至于孝慈、友悌、忠信、笃行，乃食之醯酱，可一日无哉……”